◎沈丽洁
1995年秋天,家里那条红色的电话线,像一株新生的藤蔓,终于从邮电局的灰色水泥墙攀进了爸妈的卧室。那部红底白色按键的座机被小心翼翼放在床头柜,盖着一块新手帕。每次铃声骤响,我便成了风火轮——趿着拖鞋冲过去:“喂?找哪位呀!”
这个年份,全村没几部电话机,自从我家有了这个红色“信号站”,邻居、亲友就常来借着打,号码一公布,外面也经常打进来找这个找那个,我一下成了公益接线员,揽上乡村的“114业务”。
我记得隔壁姐姐的中专录取电话是打到我家来的,来电已经晚上八点多,学校大概也知道,夏天的农村晚上不到八点钟电话机前没人。爸爸接起来,告诉那边等一刻钟打来,并马上嘱咐我去叫人。我们两家就隔一堵墙,我趴在二楼栏杆上往天井里看,他们家吃饭间灯还亮着,玻璃窗里邻居伯伯赤膊坐着,嗦一个螺蛳咪一口小酒。我使劲喊了几声之后邻居姐姐听到了,马上站起来朝门口走去。不过两分钟,他们家四个人陆陆续续踩着我家木楼板上来,很快爸妈的小卧室就显得很拥挤,骨牌凳、沙发、小竹椅都坐着人。果然,一刻钟后铃声再次响起,姐姐去接,爸爸把电视关掉,大家瞬间安静下来。这个电话打了五分钟左右,学校似乎是交代了一些事,姐姐中途还让我拿纸笔给她记录。一个月后,她拖着行李,去了自己心仪的学校,在校期间,她和家里联系都是通过我家的电话。
还有个和有线电话同时代的主流通讯工具叫寻呼机,这个可以别腰上的灰黑色长方形小盒子不便宜,但胜在携带方便,好歹也在市场上停留了十多年。寻呼机不能拨打电话只能看信息,蜂鸣声一响,屏幕上跳出客服发来的“某某呼叫,请速回电”,机主第一反应就是到处找公共电话回复。就说过年的时候打麻将,那一桌叔叔伯伯腰间此起彼伏的寻呼声,必定是姨姨婶婶们在催他们回家。寻呼机服务按字数收费,沟通越简洁越好,所以那些年用寻呼机的人都练习着长话短说。
三十年,时间它等过谁。通讯科技飞速更新,技术浪潮一波卷一波,我们也在更新中享受技术变革带来的精彩。有线电话变成了大哥大、小灵通,后来有了翻盖手机、滑盖手机,如今满街都是大屏、折叠屏智能手机,人和人的物理距离天涯变咫尺。来电铃声由枯燥的“叮铃铃”到MP3、和弦铃声,今天高清无损的海量数字音乐资源一键设置,多了选择,却少了珍藏的意义。我多怀念用电话机偷偷给闺蜜在点歌台送生日祝福的日子,那时的音乐很稀缺,那时守着电话线聊八卦的青春很具体,就连进进出出在我家打电话接电话的邻居都留着清晰的背影。
在回忆里翻箱倒柜,寻呼服务台关了,我们却真的学会了惜字如金。当年少的我们一个个离开村庄,当熟悉的邻居不再需要我传话,就算朋友圈点赞如星雨,就算信号已经5G+,依旧抓不住掌心流年似落花。从黄昏走到清晨,满身晶莹,被时代卷走的不一定会被身体遗忘,细胞代谢依旧留有记忆,虽然座机越来越少,手机越来越先进,可塞班系统开机画面的声音犹在耳边,铃声未央处,我们都曾是背后的主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