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葡萄架下

◎钟穗

早年的家乡,没有种葡萄的习惯。因此儿时的我,并未听说过这种“入口甘香冰玉寒”的水果。直到上初中后,学校在教学楼北侧的空地上,新建了一个花园。兴许是觉得园子过于粗简,便有老师提议在园中长廊的外沿留下几处圆圈,并折了数枝不知从哪剪来的葡萄藤,扦插进圈内的泥土里,再浇一些活水,之后便任其自生自长了。

等到来年的春天,那半圆形的枝条上,露出了数颗米粒大小,圆圆鼓鼓还带有绒毛的“绿珍珠”,浸润以春风,沐浴着暖阳,日生夜长。仅隔数天,就变成了细而长且慢慢向上攀援的茎蔓,并在上面吐出了雀舌般大的叶片。

等过几日再去看时,发现其边上,已被人用木桩、竹竿搭起了纵横交叉的葡萄架,并用铁丝、草绳扎得结结实实,为它们日后的安营扎寨,先行提供了强力支撑。说来也怪,那藤蔓像长了眼睛似的,不紧不慢便攀了上去。

我见过爬山虎的藤蔓,多用“脚”作支点攀附在墙上。葡萄的藤蔓则不同,它们更像一条陈旧的粗麻绳,缠着架子从根部盘旋向上,一路伸胳膊踢腿地抽枝张叶,好像架子就是其生命的全部力量。一个不注意,便已跟架子缠缠绵绵、难舍难分。

岁月嬗变,在接下来的几年中,葡萄藤每年扩展延伸,越爬越长。等到我读高中时,那些藤叶已汇聚于顶,从枝条上垂下的卷曲须蔓,好似可爱的绿色流苏,于微风中飘荡出丝丝灵气。

某个春日,于课间休息时,我不经意地一瞥,见藤上冒出了一粒粒嫩生生的花苞。没几天,花苞的绿色外盖渐转成棕色并弹起,米粒状的小花开始安然绽放了。那黄绿色的茸茸花瓣虽微小,却像一团团雪花般一尘不染,密密匝匝地掩在手掌型的叶片下,如闪烁的繁星。而浮动的暗香,又引来嗡嗡叫的蜜蜂环绕其间,唱起春的歌谣。

葡萄架独特的风景,给学生们的课余生活,增添了无限情趣。午休时或放学后,纷纷汇聚其下,跳绳、打牌、下棋,甚至搁上门板打乒乓,葡萄架下的天地,成了学子的私家游乐场!

到了盛夏八月,葡萄架张扬起丰收的喜悦,碧绿的叶儿郁郁葱葱。人在远处,看那从叶儿缝隙里漏下来的,闪烁着赤金光辉的阳光与阳光里的藤蔓,仿若流动之幻影与藤蔓交织成网,相融博弈,并随着太阳的浓烈淡薄,迸溅出一种堪能留在油画里的流光溢彩。

于我而言,看一架葡萄的青枝绿叶在光影里如煮如沸,固是美事。然至为钟意的,还是能坐到这片沉黯幽绿,四周除了夏虫啾啾,只有在地上摇头晃脑的葡萄叶影子的清凉空间里。

当时学习任务最繁重的几个暑假,我几乎每天都往学校跑。到葡萄架下,放一张小凳,坐在那儿,读会书、写会字。即便偶尔发个片刻呆,抬头满架繁盛绿荫,刚有些信马由缰的思绪立马从远方折回,重又沉浸在书里带来的诗和远方。内心变得充盈、世界变得澄明、笔杆变得轻盈。

时光像流水似的悄然飞逝。离开学校后,与葡萄架亲密的机会少了。前些年,在与老同学聊天时听说,新来的校领导以葡萄易招蛇,怕咬伤学生之由,将葡萄架给砍了。闻知消息的那刻,我有种莫名的伤感与惆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