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钟正和
旧时的村里,种西瓜的人家不多。村民不愿种的原因很简单,一则种了瓜就得少种一轮麦子,影响收入;二来西瓜不好侍弄,风险大缺乏保障。我对西瓜的最初概念,源于村上一位姓殷的大伯。
对农耕文明的礼赞,其实可算是隔着岁月薄纱的一种美化。真正身临其境之人,感受更多的,还是劳动的艰辛。
譬如种西瓜,从一株小苗培育到叶子蓊郁,结满西瓜的成株,此间的过程,凝结了无数的心血和看护。记得当年殷伯一家,经济来源主要指望稻子和西瓜。一季瓜的收成几乎就是一家的命根子,不敢有丝毫懈怠!因此,往往就在掰着手指头,估摸第一批瓜的成熟时间之前,殷伯已早早搭好瓜棚,安排人手到瓜地轮流看护了。
现在的孩子,兴许无法体会当时我们这些腹中空空,嘴馋得要命的半大小子,眼睁睁望着碧绿瓜地的那种感受——太过诱人啦!每每路过,都不免多看两眼,使劲咽下几口口水。其中有几个眼红得不行的顽劣之徒,已躲在那片离瓜地不远的竹林里,密谋好了偷瓜计划。借着夜色的掩护,蹑手蹑脚沿着田埂小道往目标地行进,打算瞅准机会,偷偷溜进去。其结果,不是被负责看瓜的殷伯家大儿子追着跑,就是遭到他侄子的厉声呵斥:“要是再敢偷跑过来,一定打断你们的腿!”
不仅男孩猴急如此,女娃娃们也半斤八两。记得当时斜对门姓唐的那位姑娘,就曾借着殷伯家出门办事,瓜田无人照看的半天工夫,跑去地里,用雨伞将近半亩地的西瓜,挨个扎上窟窿眼。尽管最后,家里赔钱了事。但之后的殷伯,只要提起唐姑娘,便会愤愤然脱口而出:“世间怎会有如此遭人厌的女孩!”
而对于像我这等,与殷伯家较熟且风评良好的小孩,偶尔就会被他侄子临时征用去瓜棚值守瓜地。每每遇上这等美差,真能兴奋上好几天。
终于盼来了看瓜的当晚,草草吃过晚饭的我,在村口比我稍大的伙伴“三毛”的呼唤下,点上煤油灯,兴高采烈地结伴来到瓜地。那四处透风的瓜棚,里面只有一张吱嘎作响的竹榻。我俩坐在上面,一边摇着蒲扇,天南海北地闲聊,一边竖起耳朵,不时听听动静。
说是看瓜,实则那会的我们,有机会是不会少吃的。虽说事后想想,在地头吃瓜,怎么说都觉不妥。然苦于机会难得!遂借着月光,两人一起蹲在地里,借着微弱的灯光,对着脚边的西瓜,一个一个地挑过去。最后由“三毛”选出一个枕头般大的,洗都不洗,也不用刀子,只以拳头哐当一击,再用手一掰,伴着溅了一脸的瓜汁,掏出瓜瓤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。
那个年代的西瓜,没有甜蜜素,没有催熟剂,更没有增大剂,属于真正的绿色产品。加之,西瓜们善解人意,懂得天道酬勤,别有一种不施粉黛,清水出芙蓉的甜美。该份能直直润到心里,连嘴角残存汁液也要用舌尖舔几下的甜,我至今记得。
呼哧呼哧地酣畅朵颐间,吃完一个又劈一个,想怎么吃就怎么吃,直将肚子撑成了一个活脱脱的西瓜模样时,方才长舒一口气,异常满足地罢了手、停了嘴。
此时的瓜田,广寒宫的月光,倒映在一旁的河面上,宛如条条银蛇在游动。暮色深处,一田的西瓜,在虫声、蛙声演绎的催眠曲与我们渐起的鼾声中,一同沉沉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