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章铜胜
浣衣,就是洗衣。“浣”字,是个很古雅的字,像是从乐府,或是诗经中流传出来的字,读起来诗意盈盈。可是,现在已经没有人将洗衣说成是浣衣了,这多少有些遗憾。不知道旧时的姑嫂妯娌们,若是相邀一起到池塘边去洗衣服时,会不会说一声,我们一起浣衣去。想来,是不是这样说已经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在乡村,浣衣是一件热闹而又快乐的事情,一如从前。
乡村都有池塘,或是河埠头,池塘与河埠头边都有长石条砌成的岸,岸边都会砌上一些伸向水面的长石条,那是洗衣服的石埠。大一点的村庄,池塘边会有三五个石埠,有的会更多一些。每天清晨,池塘边的石埠总是村庄中最热闹的地方。
我不曾在池塘边洗过衣服,可是,我每天上学都会从村口的池塘边经过,清晨,池塘边的那份热闹,我是看在眼里,热在心中的。我曾想过趁池塘边没人的时候,也约上两三个小伙伴,带上一两件脏衣服,或是毛巾、袜子之类的东西,一起到池塘边去洗,也去感受一下那样的热闹。可我的想法却不敢说出来,怕说出来了,也不一定会有人响应。这样的想法,大概只能私下里想想,一个男孩子,真要在池塘边洗起衣服来,恐怕是要被村里人笑话的。
我的堂弟真勇敢,他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个在村前池塘边洗衣服的男孩。叔叔家有两个男孩,洗衣服的是老大。那时,叔叔每天很早要到田地里去干活,婶婶凌晨便要去市场卖菜,许多家务活就来不及做了。到了周末,堂弟就会将一家人换洗的衣服放在澡盆里,用水泡泡,再抹上肥皂,搓一遍,然后,用小木桶拎到池塘边去洗。堂弟在池塘边洗衣服的事,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,奇怪的是,并没有人笑话他,村里人都夸堂弟懂事,能帮父母做点小事了。其时,堂弟也才十一二岁的样子。
小时候放暑假,常去外公家玩。外公家离池塘不到50米路,外婆的身体一直不好,每天早饭前,外公从地里干活回来,都会将外婆已经搓洗好的衣服,拎到池塘边,然后回来吃饭。吃过早饭,外公会在门前的杏树下坐一会儿,等外婆洗好衣服,再帮外婆把一大木桶的衣服拎回来,晾在晒衣竿上,几乎天天如此。外公和外婆之间的话语不多,但在许多生活的小事上,他们却能相扶相携。
冬天,在池塘边洗衣服,是件苦事,几件衣服洗下来,双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。柳树发芽的时候,在池塘边洗衣服的人就多了起来,池塘边也就热闹了。
每次从池塘边经过时,我总喜欢留意一下在池塘边洗衣服的人,老老少少,正在洗衣服的人,洗好了站在一边闲话的人,石埠占满了,在等着石埠的人,乡言俚语,东家长西家短,总是异常的热闹。老家村口的池塘如此,去二姑家路边的那个大池塘也是这样,只是那个池塘更大,也更热闹。那个池塘在村子的中间,比宏村的月沼还要大许多,池塘边,用石条围砌了一圈。路过那个池塘时,我常会想,要是这么大的池塘边围满了洗衣服的人,该有多热闹啊。这样,我就可以站在池塘边,看一会儿热闹了,看扬起的水花四溅,听起落的棒槌声声和洗衣人的欢声笑语,多有意思呢。
王维写下:“竹喧归浣女,莲动下渔舟”的时候,大概也是喜欢这份浣衣归来的热闹吧,不过,其时已是秋天,再过些日子,天就冷了,到河边洗衣服就成了一件苦事了。大概王维也不承想到,时光越过千年,昔日的河边,已经很难再觅竹喧归浣女的场景了。
总觉得浣衣是件有古意,也有雅趣的事,只是它离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