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鱼肉《诗经》

◎郁震宏

硬菜,亦即鱼肉之类。说《诗经》里的硬菜,要先从荤字说起。荤的本义,是气味芳香的蔬菜,比如大蒜、葱、韭、芫荽之类,都是古人说的荤菜。荤,本来与鱼肉无关,所以荤是草字头,一看就知道,是植物,不是动物。

但荤字的意思,后来慢慢扩大,不仅可以指芳香蔬菜,也可以代表鱼肉,甚至以后者为通行,比如吾乡俗语,吃荤、开荤,一般就表示吃鱼肉。这在《红楼梦》中,亦可印证,如第七十一回:说话时,先摆上一桌素的来,两个姑子吃了;然后才摆上荤的,贾母吃毕,抬出外间。这段文字,素、荤相对,荤表示的便是鱼肉。

但在《诗经》时代,却不能这样写,因为素是素,荤也是素。上引《红楼梦》的那个荤,要改成“胜”或者“鮏”,古人才看得到。胜,表示一切肉类;鮏,表示一切鱼类。但在文献中,鮏字很少用,一般用胜代替,胜,就成了鱼肉的统称。

说到这里,又有问题了:胜,是胜利的意思,怎么可以代表鱼肉?不得不解释一下。其实,胜利的胜,过去写作“勝”,与“胜”是两个字,勝读sheng,胜读xing,意思也完全不同。本来不成问题,因为后来简化成了一个字,就出现了问题。

胜,泛指硬菜,其实就是我们现在常用的腥字。但,腥的本义是指猪肉里长的小息肉,是一种病。因为它跟胜的读音一样,所以后来作为胜的通假字,并且更加通行起来,胜这个本字,反而不用了,这就是段玉裁常说的“某行某废”。

《诗经》里的腥菜,很多很多。我个人爱吃鱼,超过爱吃肉,那就先说肉。这就如《红楼梦》里贾宝玉见了《金陵十二钗》,不是先看正册,而是先看副册。

《诗经》里写到很多动物,都可作为食物,有的是打猎得来的,有的是养殖的,我最喜欢《君子于役》里的“鸡栖于塒,日之夕矣,羊牛下来”,萧散有味。但那时候的肉类谱,大概要以牛为最要紧,因为它与农耕社会的关系最密切,所以用来祭祀的牺、牲,作为感恩田地的祭品,就都是牛字旁。

《诗经》时代,有三牲之说,三牲,就是牛、羊、豕。又有五牲之说,即在三牲基础上再加鸡、犬。五牲加马,便是六牲。从三牺的系统,变化到五牺、六牺,大概是一个历史的概念,里面有先后的关系。从中可以看出中国畜牧饲养的历史以及古代饮食史来。《礼记·王制》说:诸侯无故不杀牛,大夫无故不杀羊,士无故不杀犬豕。亦可见牛的要紧,老百姓大概是不能吃的。

再说鱼,真是一言难尽,只能挑几样要紧的说说。《诗经》时代的饮食习惯,对于鱼类,大概最喜欢鲂鱼,也就是今天说的鳊鱼。比如《齐风·敝笱》第一章说:敝笱在梁,其鱼鲂鰥。第二章又说:敝笱在梁,其鱼鲂鱮。两章字句变换,鲂鱼没有变。最明显的,则是《陈风》的《衡门》,诗云:

岂其食鱼,必河之鲂。岂其取妻,必齐之姜。

岂其食鱼,必河之鲤。岂其取妻,必宋之子。

《诗经》时代,齐国、宋国盛产美女,这里说的是反话,很明显,当时人认为最鲜美最名贵的鱼,一是鲂鱼,一是鲤鱼。鲂鱼,亦即鳊鱼,也是现在的家常菜,但已经算不得名贵之物了,而且也不如青草鲢鳙四大家鱼流行。我个人却不喜欢鳊鱼,因它刺多,吃起来麻烦,说到底是因为懒。至于鲤鱼,因为吾乡大麻只做放生鱼,并不食用,所以我至今不知道鲤鱼是什么味道。

我们读书,既要看到有什么,更要看到没什么。一部《诗经》,写到的鱼特别多,我所关心的,就是没有河蟹,这是我朋友范厂长的最爱。蟹,虫字底,在《说文解字》里,它还有一个写法,鱼字旁。看来《诗经》时代的人们,对于蟹究竟是虫还是鱼,认识上没有确定。蟹在字形上的不确定性,也可以反映出蟹在古代并非家常菜。所以《国语》里记载吴国有一年“稻蟹不遗种”,蟹把稻谷吃完,发生了大规模的蟹灾,可见春秋时代的吴越之地,蟹,还不是饭桌上的家常美味。真可惜,范厂长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,否则,也许他可以救吴国一命,甚至还可以成为美女西施的男神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