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栗子
快到中秋了,周末的午后,阳光从骄热过渡到温热,天高云淡时柔和不刺眼,像一双十八岁姑娘的手,抚着脸,拍着背,有点甜蜜,惹人醉。我把夏凉被拿出来晒,秋风起,凉意渐重,这些夏天的物件该收纳了。对面楼的大姐挂出一张刚擦洗完的草席,随后在阳台帮母亲洗头发,老人家梳着满头银发和女儿闲聊,秋日的光晕里她们美得像一幅画。
我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散文集,哦,真巧,是季羡林先生的《时间从来不语,却回答了所有问题》。静闲之时,翻阅九旬老人的回忆。“自古及今,海内海外,一个百分之百完满的人生是没有的。所以我说,不完满才是人生。”在这一页,我夹了一枚秋叶书签,不是红枫,不是银杏,是一枚嫩黄的合欢树叶。羽状复叶俏皮地张着,那是前年在路上捡的,它自己应该已经忘记离开那棵树的理由,我也想不起捡它时的心情。这枚书签,让我随即想起了另一片秋天的叶子。
小学五年级,村里通往镇上的桥拆了重修,大家都要通过一艘水泥摆渡船渡河。秋日的傍晚,我参加完学校组织的演出,老师把我送到桥堍,天边只剩一抹等不及要回家的晚霞。对岸有一位姐姐在哭泣,声嘶力竭,摆渡的爷爷劝她,她却执意坐在河滩上寻死觅活。我一直在等老爷爷把船划过来,可对岸的人和划船的爷爷都没在意孤零零等待的我,他们在和这位要“殉情”的姐姐周旋。我看到路边的柘树,结了像荔枝一样的红色果实,我摘下一片叶子、一颗果实,拿在手里端详,只为在夜幕里找点事做。终于,她被母亲带回家,条件是不干涉她的感情,我也可以回家了。
在不知道《牡丹亭》、没念过《孔雀东南飞》的年纪,我第一次在黑夜中看到了“爱情”模糊的样子。走回家时我吃了柘树的果子,那枚柘树叶子到家我就夹进了《新华字典》里,后来字典给了弟弟,再后来不知所踪。谁会知道这叶子记录着什么,掉了也没人去捡,像某些旧时光,早已无人问津。
合欢不会羡慕松柏的常绿,柘树也不嫉妒红花檵木的热烈,常青的、落叶的,缤纷的、单调的,这棵要在皇陵边站百年千年,那棵却只需陪伴小院几个月。每棵树都有姿态,每片叶子都见证悲欢,默默给这个世界增添色彩。我做一枚秋叶书签,它是保存时光的记号,在成为泥土滋养大地之前,被放进墨海里熏陶,文字和它一起,留下一抹没有疼痛的断舍离,从此,书说过的话,它都记得住。
那枚合欢做的秋叶书签,还是静静地躺在书里,像一个老朋友,娓娓诉说着岁月的故事,光阴沉淀了青绿,酿出了棕黄的余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