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刘卫东
古德清城的民间舞龙习俗,自南宋起就极其盛行,到了明清时期,德清县城的龙灯会更加热闹,每年从正月十三上灯,一直到正月十八落灯。
每年时近腊月,乾元镇附近的乡村会一点木匠和篾匠活的人聚在一起,在制灯师傅的指导下,锯木、剖竹,刨出一块块光净的板,扎成一截截圆竹筒,竹筒上饰以各种花纸,以红纸为基调就是红龙,以黄纸为基调,当然就是黄龙。龙灯胡子挂在龙下巴上,将细纱染黑,也有用彩布剪成细须……龙身动,胡子飘,十分有趣。
龙头、龙尾也以竹篾扎成,再糊上彩纸,饰以龙须、龙眼、龙眉、龙角、龙舌。每一道工序都是手工活,来不得半点马虎。有多少块板,就有多少截竹篾筒,一块一节接成龙的身子,也就是龙骨。“板龙”气势雄伟,龙身每段用板凳面大小的木板作底座,两端凿圆孔,用一尺多长的木棒连接,即可直线行走,又可左右盘旋。龙尾扁圆呈扇形,形如一条大鱼的尾巴,“龙头摆一摆,龙尾跑下海”,意思是说龙头动一下,龙尾巴上的人不知跑多少步才能跟得上。
每条龙,数十块龙身板,一人一段举送,龙头有一人多高,要两个壮汉才能应付过来。前面领头的头扎绣巾,扎腰束腿,手持红绸宝珠在前引龙戏舞,扭、挥、仰、俯、跑、跳,珠行龙行,珠退龙退,珠伏龙伏,珠绕龙绕……被挑选出来舞龙的,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男子汉。
那一年的闹元宵,是在二月初的一个热闹的晚上。乾元镇的街道两边已张灯结彩,那一盏盏红红的灯笼,就像是一只只熟透的柿子,迎风摆动。警察在街上维持秩序,将人群隔开,留出了一大半的街面。人们都挤在街道的两边,几乎是贴在了一起,也许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。小吃店里飘出了汤圆那诱人的香味,空气中还弥漫着烟草味、香水味、人的体味,还有那淡淡的衣香犹在暗中飘散。
眼前的千年小镇,窄窄的弄堂和不太宽的老街,面貌依旧是我小时候的模样,透出一种旧时光的色泽。灰色的瓦、青灰色的砖、老旧的窗格、古朴的窗花、微微翘起的檐角,这弄堂口,老人,俚语,傍晚的槐树花香……有一种古民风的感觉。我仿佛觉得这五十多年的时光,就像是躺在一只小船里,悠悠晃晃地飘荡着。岁月变迁,时光飞逝,但我心中的小镇仍以不变的姿态保持着她那份质朴。这时,有一年轻女子推着一位坐轮椅的老太太,来到了我身后,我忙向边上挤了挤,留出了点空间,能让老太太看到街面。年轻女子道了一声谢谢,就俯下身子,与老太太亲热耳语,老太太乐得开怀大笑。老太太已七八十岁了,鹤发童颜,一脸恬静安详,看的出她家人的细心照料,才有那么好的气色。虽然不能自如行走,或许是晚年遗憾,然而亲人体贴照顾给她无尽的安慰,她是幸福的。此刻,她双手放在轮椅的把手上,眯着眼睛,露出微微的笑容,嘴唇翕动了几下,可能在说:“今晚真热闹啊!”
我还看见人群中一个少年差点被龙尾巴扫到,他身穿校服,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。
我觉得那位少年很眼熟。看了几眼,终于明白他既不是哪个熟人的侄子,也不是哪个熟人的外孙。那瘦瘦的身材,浅浅的平头,嘴唇周围深深的绒毛,其实是我当年的模样。
我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少年,他那股敢于往人群堆里钻的劲,是我喜欢的。我小时候太胆小,懦弱。在这样的夜晚,出现了几十年前的“我”,好像是一面镜子照着我,心中百感交集。眼前的大街和小弄堂都还在,可是一回首,双鬓已斑白。
我朝他招招手:“喂——”
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,仿佛在问:我们熟吗?
“你是不是乾元的?”
“是啊!”
他一脸的不耐烦,转身想走。但不知往哪个方向的人群里钻,正犹豫不决。我真想跟他说:小子,看准方向,别走弯路,不要浪费光阴……但不知从何说起。转念一想,孩子是不在乎时光流逝的,在他们眼里,岁月是无穷无尽的。倘若时光倒流四十年,有个陌生人跟我说,理想、人生……我会信吗?
我朝他挥挥手。
他还是转过头来,眨眨眼,不明白我的意思。
这时,传来了锣鼓声、掌声、喝彩声,一浪高过一浪!宝珠光影闪动,金碧辉煌的龙头、龙尾时分时合,近看似火龙翻滚,远望如满天流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