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亲爱的搪瓷

◎明前茶

70后和80后的童年,都拥有过搪瓷碗和带把儿的搪瓷口杯吧,那是幼儿园的统一配置。李媛到现在还记得,她在某间怀旧饭吧里,见到搪瓷杯里蒸的鸡蛋羹,和肉沫老豆腐,心里的那个激动——酣萌的杯子把回忆都激活了:“简单的白色搪瓷杯子上喷绘了和平鸽,或者五角星,拙朴得跟儿童画一样。在社会上经历了二十多年的跌打滚爬后,我们猛然意识到有一个平等的、无忧无虑的童年是多么可贵。”

搪瓷,就这样走回了我们的视野,在新开的杂货店里,或者怀旧菜馆里,搪瓷菜盘、收口的有温柔棱线的搪瓷花瓶,带盖子的搪瓷饭碗,还有各种颜色出口到美国和欧洲去的搪瓷口杯,应有尽有。反正,有了根深蒂固的童年记忆,30岁以上的人会觉得,注入搪瓷杯里的酸梅汤格外激牙酸甜,豆浆也浓得可以凝结出一张薄薄的豆皮!

当年,每个新家庭的诞生,都和搪瓷息息相关。一对搪瓷脸盆,喷绘有牡丹花图案的搪瓷热水瓶,都是送给新婚夫妇的最佳礼物。父辈还会送来自己获得年度先进工作者的奖品——一对很大的搪瓷杯子,里面装得下一公斤蜂蜜,或猪油。曾经在搪瓷厂工作的老单,清清楚楚记得1985年他结婚时,朋友通过出口途径,帮他买到了一套深红色的搪瓷口杯,个头很小,杯身上印有小天使或深绿色的、缀有松果的圣诞花环。这套口杯他到现在还珍藏着,宝石般的深红色带来美好的祝福和宁静感,是他在别的搪瓷作品上从未见到过的。就在得到杯子的那一天,老单才知道搪瓷的别名就是“珐琅”。

这是一种涂烧在金属底坯表面上的无机玻璃瓷釉,一般使用喷枪把釉粉或釉浆涂敷到金属坯胎上。老单当年是喷枪涂敷方面的好手,这是需要眼疾手快、脑子灵透的活计,需要反复揣摩喷枪的气压大小、喷枪口的远近距离,在一瞬间内无限逼近原稿的艺术效果。涂喷也是“不可更改的艺术”,在高速喷枪的扫描下,涂敷一只搪瓷脸盆最短只需70到90秒钟,在这样短的时间里,脸盆上出现的牡丹花,花蕊一样有淡淡的阴影,花叶有国画般水墨淋漓的脉络;若是出现一对鸳鸯,公鸳鸯金橙色的颈毛上会反射紫金色的光芒,翅上有一对栗黄色扇状羽毛,像帆一样立于后背。母鸳鸯灰褐色的身体上布满白色的圆点,眼眶后面连着一条极细的白色眉纹……就像水中活物一样!

快二十年过去了,因为搪瓷生产中的酸洗污染无法解决,绝大多数搪瓷厂都停产了。好的搪瓷作品,都成了难得的收藏品。老单今天还记得当年,说服大家放弃大红牡丹配翠绿叶片有多么不易。他自己绘制的藕粉色牡丹配淡淡的水墨叶片,被喷在搪瓷盘上,出口到美国,人家配装一个镜框,当工艺品卖60美元。老单回忆自由创作的那个年月,还记得自己写过的一首小诗:“牡丹在灿烂的盛放中/感知忽来的忧伤/就像绚烂秋阳中/一朵孤云带来的/边界清晰的寂寞。”

他是在预言搪瓷艺术的今天,与未来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