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渡口渡过了什么

◎章铜胜

读白居易的“汴水流,泗水流,流到瓜洲古渡头”时,不自觉地就想起了某处渡口,不一定是古渡口,而是我曾经见过,或是从那儿摆渡过去的渡口。那些渡口和诗有关,和江水、古渡有关,仿佛只需一支长篙一叶渡舟,便可将我渡到瓜洲古渡口,去看吴山之愁,看江边明月,看倚在高楼之上的诗人,或是樊素。

瓜洲是一处古渡口,对于我来说,那样熟悉,又是那样陌生,它是不是和我所见过的长江边的渡口相似呢,又或者它有着自己该有的模样。瓜洲古渡,更严肃地说,是在那些泛黄的纸页之上,在我的想象里。我知道,它在运河和长江流经的扬州,汴水汇入泗水,与运河相通,最终从瓜洲古渡边流入长江。在白居易的《长相思·汴水流》里,相思如水,一路缠绵浩荡而来,流到了长江边的古渡口,流向了不可知的远方,渡口又怎能承载,或是渡过如许相思呢。

我见过的渡口要简单多了,没有诗,也没有故事,或者也曾有诗有故事,可我并不知晓。不知晓的东西,对于我们没有多少意义,也无需再去探究。有时,我觉得简单点倒好些,省得生出如许的顾虑来。

二姨家在长江中间的江心洲上,去二姨家玩,要坐渡船。江心洲离长江的南岸近,北岸远,它与南岸之间的江称为夹江,与北岸之间的江才是大江。夹江窄,水流平缓,到了秋冬季节,江水清平如镜。我家在长江南岸,渡过夹江就到二姨家了。渡口在江岸边的一座小村庄旁,沿着村道爬上江堤,再从江堤上走下去,有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江滩,几块石头铺了一条到江边的路,一条木质的渡船就泊在岸旁,摆渡人坐在船头,或是坐在石块上,等着要过渡的人。

那个渡口,是我见过的最简单的渡口。渡口对面有一座村庄,二姨的家就在那个村庄的深处。所谓的摆渡,其实只是从一座村庄渡到另一座村庄,从一个熟悉的地方,渡到另一个想要熟悉的地方,它们之间并没有多大的不同,可我们还是想要去了解它。那些年,曾经从那个渡口渡过多少回,已经记不清楚了,只记得坐在渡船上,岸高了,村庄和村庄周围的树在岸上,也是高高在上的样子,一起坐渡船的人完全没有印象了,总是附近村庄的人,或是从不远的地方来探亲访友的人吧。印象最深的是秋天摆渡过江时,总有许多江豚在小船边游动,一会儿沉下去,一会儿浮上来,黑而光滑的背脊,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下。

学校门前是率水河,出学校大门,沿率水河往上游走数百米,河边有一处渡口,渡口用大块麻石砌了台阶,石阶没入河水中,渡船则泊在阶下等客。率水河边的渡口,藏在浓密的树荫之下,藏在沿河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之中,颇有古意,像是一处古渡。渡过率水河,对面是鬲山,山下有村庄,山上林木丰茂,有泉有溶洞。周末,常约上两三好友,坐了渡船去鬲山玩。

渡船是木质小船,颜色灰暗,大概是久经风吹日晒的缘故吧。船上有舱,舱上有竹片箬叶编的顶,可以遮阳挡雨。过渡时,我喜欢站在舱外,站在船头。摆渡的人,五十岁上下的年纪,个头不高,人很干练,头上常戴一顶箬帽,倒有些像江上打鱼的渔夫,可能没有人渡河的时候,他也会撑着船在附近打鱼吧。我们上船,他长篙一点,船便离岸,如箭一般划过平静的河面,向对岸滑去。鬲山像是张开双臂向我们迎来,我们也是向山奔去,我喜欢这样的感觉,各自欢喜。率水河水不深,水流平缓,清澈透明,舟行河上,如划过一片明净的琉璃般,河中游鱼卵石清晰可辨。率水河是新安江的上游,河里的水能不清吗?

几年前去屯溪,坐车从率水河边经过,看见渡口上下游都修了桥了,不知道那个渡口还在不在,我再也没有勇气下车去找那个渡口了。我希望渡口还在,又怕那个渡口已经没有了。

读《边城》时,对秀秀和她爷爷的那个渡口一直念念不忘,它渡过了什么呢?是边城的人和事,抑或是情与爱,希望与失望,真的说不清楚。克莱尔·麦克福尔的《摆渡人》,其实和渡口没有什么关系,我总觉得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渡,和灵魂有关。一苇杭之和一苇渡江,儒与佛,渡过的又是什么呢,它们和渡口有关吗。渡口究竟能渡过什么呢?是人,还是时光,抑或是其他的一些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