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朱秀坤
一直疑心梅雨是绿的,点点滴滴,丝丝缕缕,一行行编织,一瓢瓢泼洒,天地之间到处郁郁葱葱葳蕤苍翠,草木全都碧绿生青,一掐一股鲜嫩绿汁,一片怡人清芬。
我喜欢梅雨绿,这绿,在竹,在荷,在青苔,在无边的稻田……
夏日新篁初放,沙沙沙的梅雨打在林间,雨珠成串,竹露滴清响,更衬得林子的清与静,间或一两声鹁鸪轻啼,一对烟灰色翅膀一扇,拂在竹叶上,“扑噜噜”掸出几颗雨珠,鸟儿远了,沉闷忧郁的鸟鸣似还留在雨林里,让人觉着几分神秘。雨后,枝叶青苍,浥露静,映入眉眼皆翠,风过,叶摇,一片凉意与清芬令人神清气也爽。若能有一所庭院,种几竿修竹,黄梅天,啜芳茗,赏雨叶,也是一番雅趣。去年梅雨时,我无意中发现某单位楼后竟长了一丛丛箬竹,一片片油光发亮的箬叶比巴掌还宽,我知道箬叶可以包粽子的,比用芦苇叶包粽子方便多了。我扯下一把,学着包了一回箬叶粽子,开水一煮,满室清香,美美地过了一回馋瘾。
熟梅天气半阴晴,晴热与阴雨轮番上场,就将春天里不经世事的青葱打成了成熟稳重的碧绿。最为浓墨重彩的是荷叶——从初出水面的尖尖角到俯仰生姿的翠盖碧伞,荷叶一直就那么绿着。经了梅雨更是绿得没心没肺,风一吹,荷叶上凝聚的那颗晶莹露珠欢快地“咚”一声滑进池中,没了形迹,唯有一只赤冠黄喙的黑水鸡在叶下,无声避雨。斯时,一池的荷叶绿得清新,池水也绿得喜人,点缀着几朵红莲白莲,荷深水风阔,雨过清香发。前些时参加一个饭局,有朋友说他流转了一千多亩藕塘——那得是荷叶的海洋了吧,真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了,开出的荷花得美成什么样啊!让我心仪的是他对藕塘的描述,说里面栖息着许多水鸟,野鸭子、水葫芦、隔断鸟、叨鱼郎,还有各种鹭和鹬,有名没名的数不清。藕塘里转上一圈,形态各异的鸟蛋能用筐装篓盛。哪天得空了,尽管来,炸藕夹、汆藕丸、花香藕、荷叶排骨饭,还有小龙虾管够!我嘿嘿笑着,没好意思答应。想想能够带上孩子,划上小舟,剥着莲蓬,穿行在让梅雨熏染得滴翠的硕大荷叶间,醉入藕花深处,惊起一滩鸥鹭,多好——只是酒桌上的话,算不算数呢?
梅雨季节的水稻不再是刚插秧时的鹅黄,和风吹,日头晒,尤其几场温润梅雨滋润过后,那雨珠子跳脱得没边没沿,水稻越发努力向上,得了势地疯长。烟雨迷蒙中,返青,茁壮,拔节,分蘖,一片片稻叶箭矢般往上发力,齐刷刷,绿油油,这边是一片、又一片,那边是一亩、又一亩,一望二三里,烟村四五家,无边无垠、汪洋恣意的稻田绿啊,绿得养眼,绿得养心,空气都仿佛成了绿色,深深地吸上一口,心房似也能被染绿。晨昏时候,田边茅舍飘起缕缕炊烟,端一碗米饭在门前,看看田间翩然起落的娴雅白鹭,更觉岁月静好,日子安稳。置身如此茅舍,听雨,听青蛙的歌唱,听水稻吮吸雨露自由生长的声音,与心爱的人一起老去,也好。
又下雨了,滴滴答答的梅雨下多了也让人生厌。特别清新喜人的是池上碧苔三四点,叶底黄鹂一两声。那碧苔也在雨中的屋瓦上,旧时的房顶爱用瓦片盖顶,青黛色的瓦片一俯一仰,亲密相依,又叫鸳鸯瓦,道是“鸳鸯瓦冷霜华重,翡翠衾寒谁与共”。梅雨时候,瓦片上常会蔓生一寸寸薄薄的青苔,权当为鸳鸯瓦覆上小被窝了。雨再下,再下,淅沥声里一晌贪欢,翌日大早也许就会发现,梅雨原是有脚的,脚印是绿色,一脚又一脚,全成了楼下砖墙上丝绒似的青苔,上面爬一只慢悠悠的小蜗牛。石板路的缝隙里也有青苔,人们都走得慢了些,生怕一不小心滑上一跤——梅雨也会开玩笑啊。
斯时,林木染翠,野草葱茏,芦苇绿得乌泱泱,点滴芭蕉雨微凉。我在阳台上,开了窗户,看雨水轻飘,啜一口绿茶,在想念雨季里的远方亲人,也想念雨中的乡野阡陌,以及雨雾中一碧如洗的迷人稻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