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朱炜

为什么一个小山村要称为城？不禁引人遐思。

康城，地名甚古，旧属原武康县十二都一保十三庄、二保一庄，今归莫干山劳岭村。据清初才子唐靖《前溪逸志》载：“过岭（劳岭）而东为康城，又北为乌龙山，南为寨山，中有畈曰寨山畈，有祠焉。兜鍪披甲，执戈而坐，其神曰严康，相传康屯兵处，年代莫详。野老之言曰：‘康，邑人也，奇丑而力，爪牙为兵革，肤为铁刀，镞莫之刺也，唯喉三寸肉耳。妻曰鲍三娘，美而勇，夫妇各治兵为幕府，今姚坞关内鲍家庄有三娘遗垒。’……至今村庄杂剧演其遗事，而康城庙像，岁祀夫妇二人……康怙力强死，世祀里社。”戴盔披甲，执戈而坐，是典型的城头戍守将士形象，至于奇丑而力、镞莫之刺，强调相貌奇丑，皮肤粗糙，力大无穷，说明是勇武之人、强悍之人，适合做铜矿要地的守卫将领和管理者，能震慑住从役的亡命之徒，应是非虚构人物。遥想康城在东，北有乌龙山，南有寨山，形成天然关隘，扼守此地，可控制进入永安旧治的咽喉。加之寨山的寨，古代即指驻兵的营地，证明该处确是屯兵之地。清道光武康县教谕朱葵之作《武康杂咏四首》其二云：“架炮何人寻石垒。”并注：“寨山之巅有叠石若垒，相传严康所筑，以架炮。”而寨山畈，昔有寨山堰灌田亩，迟至清乾隆时期堰石坍损，泥坝犹存。近年考古发现，寨山北坡有汉代营建的公共墓地。人聚成市，开矿区、产粮区、生活区、墓区、卫戍区等咸备，使康城渐渐揭示出一定规模的城市雏形，古代此地便有万人之众。

那么，严康究竟是何许人？正史中找不到此人，或为汉代人，甚至为汉室后裔，清人笔记如朱彝尊《石柱补记》、俞樾《茶香室丛钞》倒不吝记录以广风土之异闻，并指出“修志者并不考敷，混书之惑人耳目吁”，无怪乡人“纷纷傅会”，若“周彭祖，安吉人；齐管仲，乌程栖贤山人；晏婴，长兴晏子乡人；吴伍员，乌程伍村人；燕荆轲，长兴荆溪人；赵蔺相如，德清蔺村人；汉樊哙，武康上柏人；晋王衍，归安千金人；（晋）郭巨，孝丰乡人……”关于严康妻鲍三娘，是一名娘子军，守姚坞关，亦不见于正史。武康县三面险寨，西有铜岭，北有姚坞关，南有马头关，皆山路要害，为必守之道。姚坞关，又称三娘寨，今作跃武关、耀武关，为阜溪与埭溪境的界关。《前溪逸志》作者唐靖有诗云：“重关螺折一天分，野老传疑娘子军。当日丸封存故垒，何年瓜剖阙遗文。寒泉露井窥山鬼，系马荒坡结阵云。守险只今危北顾，英雄惭愧是红裙。”

村野老人之言中的历史人物因进入村庄杂剧，往往被演绎得几分夸张、近乎神化。民间故事里，严康或为宋代人，出生于一个贫苦家庭，7岁起便替人赶鸭，后因吃了一条可以活吞鸭子的大黄鳝而变得力大无比。金兵南下时，严康一人迎击，斩敌二十余人，竟使敌方溃逃。为防金兵再犯，众人在此修筑城垣，招募义兵，由严康任统帅，保卫家乡。后人为纪念守土有功的严康，索性把这个小山村叫做康城。

莫干山中，凡有村庄，几于无处无土地庙，或曰社庙，其崇丽者，神殿前必有戏台。严康、鲍三娘夫妇被奉为康城土地公、土地婆，合祀于康城土地庙，今建筑为清同治十二年（1873）所遗，明间梁下皮分明墨书“风调雨顺”“国泰民安”字样，每年农历二月十九日传为严康生辰，香火犹旺。有意思的是，邑人别祀村庄杂剧中害严康矢贯喉而死的花关索，在何村，独无匹，称孤土地庙。周庆云《莫干山志》载：“武圣庙，山中有多处，不及俱载。”武圣，即关公，康城关帝庙，为清光绪十五年（1890）年所遗，悬额“大丈夫”，明间随脊坊下有墨书“大清光绪拾伍年十月十三日启建十二都一保六庄”等字。按，十二都一保六庄为今莫干山何村水坞里，此庙木构或由何村移康城，或两地本为一区。

康城与何村紧邻，俱在铜官山下，水坞里溪、下坞里溪、马步里溪、劳岭溪与康城溪连通，换言之，是同一地方，被辟为汉代采铜的生产生活区。传说中的人物在一个地方有祠，说明方圆数十里之内曾涌现这样的人物原型。据悉，康城与何村交界地有一处将军府地名，何村水坞里有一个组几十户人家都姓严，可为“相传康屯兵处”注脚。何村还有王家弄口、汪家弄口等小地名，一个山村怎么会出现城市中的弄，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，在历史变迁中保留了古城的端倪，值得进一步探究。

正如莫干山诗词学会副会长许德明填过一首《贺新郎·铜官山怀古》：“叠翠何村路。觅康城，王家弄口，炼铜滩处。昔日繁华今不见，唯剩纵横垅土。看眼底，青青茶圃。万竹遮天民宅里，问有无？西汉严家祖。真与假，任君取。车停此处同怀古。汉吴王，驱民开矿，把铜钱铸。为避私钱遭不测，天下强徒招募。丑猛士，严康防驻。铜石炉光遥映日，百商贾汇聚康城寓。寻此事，史能补。”

历史上“武邑无城”，利用溪水三面环绕浚为壕堑。康城，或为继防风古国中心封禺二山之间的二都后，三国永安县（武康县前身）立县设县治前一处非常重要的地方，后又成为永安旧治中心遗址所在地，直至县治迁余英溪千秋桥畔前（明武康县训导郭冕撰《土地祠记》：“武（康）于隋唐称巨邑，自析东圉隶武源而壤始褊，然县治则齐梁旧址也。”），康城与武康县治的地理关系遂成遥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