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甘淑媛
老家寄来包裹,打开一看,掐尖的新茶,嫩绿,绕着香。
春雨一阵淅沥沥,老屋门前的那排青茶,想必也鲜嫩起来了吧。几阵春雨过后,正是茶绿满山的时节。头戴斗笠的采茶人,挎着竹笠篓,在茶垄间缓慢移动,挑着鲜嫩的茶尖,跳动着手指。齐几看着,鲜嫩嫩的茶呀,采啊采的,心想竹篮什么时候才能装满呢?抬头间,已是黄昏。轻扣门扉,邀上邻人共饮。清清的落花泉水,泡上一杯新茶。落日晚霜间,茶香袅袅,他想起远方的友人,又是一年未见!感叹间,泼墨挥毫。落花泉,谷雨茶,赋诗,品茗,其间雅趣让人心生向往,可这又怎么比得上友人费尽周折的心意呢?
较于古人的文雅,我饮茶只见粗粝,一如乡野的茶树,可其间滋味余韵,却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。
故乡的茶,想来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,立在门前、田边、山脚。老屋门前的那排青茶,自有记忆起,便立在门庭外,不见人对它施以颜色,似乎只作一排篱笆,隔绝了家与马路。早起掐一把,丢进绘着牡丹的搪瓷大瓦缸子。一阵疯跑,热乎乎抹着汗,捧起就往嘴里灌,咕嘟咕嘟,青青的草味,化作清甜的浆水,弥漫在口中。与奶奶一同下地的日子,口渴了,也会随手掐下两片叶子,嘴里嚼啊嚼的,微苦,青青的涩,不一会却又甘味盈口,喜不自胜。年少的我,浸润在这样的茶香里,久久难以忘怀。
于我,青茶是独有的春滋味,而对于奶奶,更多的,则是春的仪式感。开春里的第一盏青茶,是要加糖的!就着晨露,青碧的叶芽儿,啪嗒摘下,脆生生地。打开糖罐子,一勺,两勺,三勺,白花花的糖,筷子搅啊搅的,化在微黄的茶水中。早起的我,顶着一头乱发,迷蒙着双眼,看奶奶拿着茶杯,伸手喂到我嘴边,嘴里唱着:“小孩喝青茶哟,小嘴儿甜又甜!”一口下去,我的眉毛眼睛拧成一团:“齁死我了!”奶奶点着我的额头:“小嘴胡说什么哦!茶越甜日子越好哟!”一年之计,万物之始,奶奶坚信一口茶里的甜滋味,携来了一整年的怡然与欢喜。
回忆间,正巧朋友上门,忙烧一壶水,冲茶。青碧的茶叶尖,似带着早春的露,嫩嫩地在水中旋转开来。茶色渐渐变黄,蒸腾着鲜茶独有的清新扑面而来。朋友将杯子捧在手中,吹一下,抿一抿,微皱着眉:“青草气太重了,还是炒干了香!”我微微愣神,大约只有故乡未被驯化的味蕾,才独爱这样的青茶气味吧。
低头闻一闻茶香,转而释然。它本就是乡野的茶啊!文人雅客素爱品茶,普通人也各有所好。品茶之所谓品,本就因人而异,千变万化,岂能因他人一句赞叹或否定,就轻易改变自己的本色呢?
春雨一到,这野地的茶啊,自顾自地长,自顾自地绿。品它人喜欢与否,它自是不在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