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清溪轻轻流

●倪有章

溪水是从亿万年前流淌而来的。汇聚了天目山脉群山万壑的汩汩山泉,蜿蜒奔波,潺潺流韵。曾经汹涌,澎湃了两岸人家。更多的时光里,她是静好而舒缓的。秀山叠翠,丽水逶迤,浸毓着这里的“第一溪山”。

我能够沉浸式品味这座溪山小城并享受她的滋养,已是一九九五年夏天的事了。新同事见到我的第一面,就很是诧异:县城都搬走了,你还来做何事?

也是,人们正在陆续出离,我却来了。我还认为这是我青春里的一桩幸事。这座被称作德清的古县城,距离我老家十八里,我缘溪而行,走了十七八年才进的城。

暮春里,正午的日光是城里最慷慨的福泽。从工作室出门,是一米多宽、用武康石铺就的丁家横弄,向南三十步,向东十八步,是谈家弄。是旧城改造以来最早出名的风情小弄。谈家弄的风情在于粉墙黛瓦,在于高墙上特意撩拨你怀旧情愫的3D装饰,在于从墙面反弹过来的对面花格窗里的弹词开篇。当然还有翻新的小院里三五个中年男子,围着一张小茶桌,沸反盈天,呐唔奇嗨。他们是地道的城关街上人,有故事有文化,有古城市民独有的优越感。

有雨的时节,谈家弄就是戴望舒的雨巷。有油纸伞,有丁香,也能遇见丁香一样的姑娘。她只是走过,不一定结着愁怨。她可能刚刚从新修的城墙下来,抑或是刚刚参观了钱币藏珍馆。

热闹的去处,在谈家弄与公园路丁字口的那棵大樟树。据说是当年吕祖殿的道士闲暇时种下的。大樟树见过西边城墙的几次坍塌和重修,见过殿前的一片桑林变成中山公园,也见过花园变成小区,道观变成民居又变成古玩城。它目睹大樟树被围在围墙里又被“移”出来的变迁。往西几十米是环城西路,拐往南街的是张仙弄,那么,大樟树就是这一带市民的露天茶馆了。大树下新设的扇形空间,环形的长椅,是大爷们的新闻发布会会场,是退休人员的沙龙。没有固定的主角,拄着拐杖来的沈老伯,捧着茶杯来的李老伯,带一个袖珍收音机的蔡大爷。他们可能是刚刚从张仙弄那边的老年食堂就餐回来,在环形的长椅上排排坐,古往今来天南海北。清闲的时光被他们牢牢地拽在粗糙的老手上。

在这样闲散的时光里,古玩城的玩家,悠哉悠哉地经营着历史和生活。热闹一点的,是周五,有古玩集市。大树下,向公园路、谈家弄和张仙弄方向散开的古玩地摊,字画旧书、玉器瓷器,啥都有。

驻足古玩摊的,端详触摸,但不一定买。卖家不叫卖,也不会热情地向路人兜售,双方爱理不理。午休的时间里,还有年轻人,一手捧一杯刚刚“到店取”的生椰拿铁,一手拨弄那些可爱的宝物。

今天还有一帮中心幼儿园的小朋友,给闲散的气氛注进了喧闹。老师们在做一个课题,利用身边的文化资源培养爱家乡的思想情感。我被邀请去讲城墙的事,讲这座古城的事。

新城墙是最新的网红打卡地。忘记了自己年龄的大妈,爱鸡蛋里挑骨头的学究,还有姑娘小伙儿,幼儿园小朋友,他们凑合在这里,几乎没有任何的违和。他们都是偷得时间徜徉于清闲的人。我则下山,从大家山南麓折向南街,曾经最繁华的城关核心,百货公司那边。我也是去拿一杯椰皇拿铁,加糖,热。我认为甜的热咖啡似乎更适合此时的心性。

我还有时间拐往长桥河公园,现在被叫做“余不溪上”。缓缓的清水从大闸那边流淌过来,过南门城桥,德清长桥,然后出东门城桥。河里已经很少有大型驳船了,长桥河成为真正的清溪。溪流轻缓,从容,在你觉察不到的时候,一路往东注往平原,一路往北流向太湖。

在余不弄口子上,在一样慵懒的阳光下面,我眼前似乎一亮,我遇见曾经在雨巷遇见过的那位姑娘。她现在不是一个人。她的脸上、他们的脸上飞扬惬意的笑容,也是这清溪的水波反映的午后的日光。他们,是这座古城新的经营者。

是啊,此处真是好养人。县城搬走了,我用近三十年的时间,享用了清溪的恬淡与安详。既有当下的轻奢,何必负累远行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