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前文化人

◎天潼

文友阿曼达是省内某县某村土生土长的人,她本名叫“金菊”,“阿曼达”是她笔名。当年问过她为啥起这么个笔名?她说写作需要。那是本世纪初,连偏远县城的报纸,都喜欢号称自己面向白领小资读者。那时阿曼达在不少报刊经常发文,还开过一些专栏。

“猫屎咖啡里真有猫屎吗?”“市面上哈根达斯多少钱一斤?”阿曼达初中文化程度,早年在服装厂流水线打工,根本没接触过时尚生活,然而她写的偏偏是“高尚生活”,所以经常向我打听这些事。其实我也不懂,但我有几个在外企当白领的同学,可以向他们打听。有件事一直忘了打听,“阿曼达”到底是英文名字,还是西班牙文、阿拉伯文?

阿曼达凭借出色的发表业绩,进了一家杂志当编辑。虽然我写的玩意没她高端,可是发表量比她大,于是深受鼓舞,觉得也可以走出工厂去文化界掺和掺和。果然第一次应聘就成功了,没多久就当上了杂志主编。

之所以进入文化界那么顺利,是因为当年杂志多如牛毛,大多是私营资本租用刊号,还有不少属于以书号代刊号。

阿曼达可以算是我走上文化道路的领路人,而且她一不留神还帮我脱了单,我妻子就是她杂志编辑部的同事。妻子新闻系毕业,专业比较对口。当时民营杂志采编人员成分很复杂,有些像阿曼达一样,学历不高,从作者队伍中“起义”当上了编辑。也有各类专业的大学毕业生,学齿轮、造船、工民建、历史的都有。之所以都想来掺和掺和,是因为纸媒薪水高。我们这座二线城市,那时一般公司职员月薪不过千余元,效益好一点的小杂志,当个小编都有三千多。主编能拿到五六千,还常常找老板商量涨薪。

每年去香港、北京参加两次书展,买回几本最畅销的杂志加以“克隆”,年复一年,到了本世纪第八、九年,杂志业开始走下坡路了。当年携资本而来的药店老板、猪肉批发老板、废品大王们纷纷撤资了,不搞文化了,小编们自然也做鸟兽散。

阿曼达原本是服装厂女工,从杂志下岗以后却不愿回工厂了,她骨子里将自己当作了文化人。我们的旧同事大多遇到了同样的身份认知问题,他们都做过一阵子自由撰稿人,然而却都才思枯竭,下笔如便秘。以前每天读作者的稿子,不知不觉化用其中故事创意或语句,一旦没有了这些“素材”,顿时就写不出来了。可是三四十岁再要去当学徒或者办公室小弟、小妹,即便用人单位愿意接受,他们心理上也承受不了这种羞辱。于是往往家里一蹲数年,有的落下了心理疾病。

妻子是他们杂志唯一一个不爱创作的人,她学新闻是她爹帮她填的志愿。妻子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文化人,因此倒是没有身份包袱。下岗后她做过几年电商,后来去了一家物业公司,当了个小头头,精神一直都还正常。

有位名人说过“站在风口上,猪都能飞起来”。风力有大有小,猪飞的高度自然有高有低。刮风总有停的时候,风停了,“飞猪”们会怎样?当然会摔下来。诸如阿曼达他们,飞得不高,已经摔得不轻。那些在自以为业界顶流、奇才的“飞猪”,恐怕会摔得怀疑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