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杨晓
紫陌红尘拂面来,无人不道看花回。玄都观里桃千树,尽是刘郎去后栽。
唐元和十年,因八司马事件被贬远州的刘禹锡被召还京,和友人一起到玄都观赏桃花,写下了这首诗。诗的内容很简单,大意是桃花盛开,游人如织,诗人心生感叹:这千树桃花都是自己离开京师后所栽种的。
有意思的是此后刘禹锡再度被贬,十年后重游玄都观,又赋诗一首,“百亩庭中半是苔,桃花净尽菜花开。种桃道士归何处,前度刘郎今又来。”当初的刘郎再归来时,已是十年之后,曾经的繁华不再,如今是一片破败。
刘禹锡的生平可谓波折。他博学多识,少年得志,为官政绩也不错,但身处政治旋涡,备受挫折,连续谪迁,特别是八司马事件让他吃尽了苦头。诗人最真实的感触我们已无从体会,但时隔多年,重游故地,感慨万千。十年之前眼见繁华而发出“尽是刘郎去后栽”的感慨,十年之后“前度刘郎今又来。”桃花却不知所踪。两首诗对比下来,会发现玄都观的桃花反倒成为了一种意象,通过它的繁华与颓败,我们看到的是时间的流逝和人生的无常,让人心生斗转星移、满心苍凉之感。我特别喜欢诗中“刘郎”一词,自然是诗人的自我称谓,却透露着一种落寞和自嘲。
历代的很多注释都称“桃千树”暗指新崛起的权贵,来传达诗人心中的愤懑与不平,或许有一定的道理,但也总觉得有点牵强。
古代党争很常见。读《苏东坡传》,王安石变法,一直受到司马光、苏轼等的否定。新法终止后,司马光重新受到重用,全盘否定王安石变法,王安石被罢相,而在此时苏轼却又支持新法,旋即被排挤出京。刘禹锡的境遇与王安石和苏轼在这一点上很相似。如今我们称王安石是改革家,司马光是政治家,苏东坡也堪称伟大的人,如此这般,我们能说王安石是新贵?抑或苏轼是新贵?
人事有代谢,往来无古今。只能说刘禹锡我们太熟悉了,他的《陋室铭》是千古名篇。他的诗我们读的很多,“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朝”里读到了他的豪气,“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却有晴”里读到了他的柔情。经典熏陶之下,我们潜意识里就会觉得他是一个“好”人,而过分夸大其个人的重要性,认为其所做所为就是对错的准则,继而去轻易否定其他人,也因故使得玄都观的桃花莫名背了黑锅。“我只是一朵寻常的小花而已,何故遭此骂名?”或许那些桃花会这么想。刘禹锡估计也会想,我只是看看花,表达一下对于人生的无限感慨而已,何故要强加上时代的包袱?要笑话后人的自作多情和无理歪曲了。
古诗欣赏,历代注释囿于时代的背景,赋予诗歌强烈的感情色彩,或可作为参考。但时代在变化,对于诗文的理解或许更应回归其本身,需要读者带着自己的思考和审美,去尝试体会诗人本人的真实感受,发现诗歌自身的美感所在。就像此两首诗,娓娓道来,不用过分的感情渲染,一句“刘郎”的自我沉吟,就让人身临其境,陡生感慨。我觉得这是这两首诗中最打动我的地方。
“人生如觉不如意,请你读读刘禹锡。”都说刘禹锡是那种骨子里透着豪放的气魄的人,眼界很宽,其本人也被冠以“诗豪”的名号,料得他也不会动不动拿着这些桃花来含沙射影。有道是个人际遇因时而异,情随事迁,看到玄都观的桃花,繁华也好,颓败也罢,直觉时光倏然,睹物生情,豪气的“刘郎”也是禁不住无限感慨吧!这两首诗更多是个人情怀的自然流露,豪爽如诗人者,又岂真在乎“新贵”为何呢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