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清风戏衣

老街隐伏在城市肥厚的腹部，两旁都是起了包浆的老楼旧屋。深夜饭馆，如荧然在老街的一朵夜来香，窜出令人着迷的家常气息。出品简单的饭食，安顿饥肠辘辘的胃，城市中人与人的冷淡和疏离，这里没有。日本电影《深夜食堂》一帘之内，市井，暖融，如家，就算吃碗泡面，有温情在人心尖缓缓流滑，细细摩挲起酥痒。让一家简陋的小馆子能够从连续剧开成电影，有比某些大片更引人入神的魅力。

一位女友，活得像“一朵浪花”。天南地北，常年变换着城市工作和生活。最近她在微信中愤愤不平地抱怨，真的忍受不了这个城市到了午夜只有到酒吧找热闹，只可以用肯德基和沙县填饱肚子，想找一碗糯笃笃的白米粥都没有。看她样子，快要收拾行李提脚离开了。

我也喜欢深夜小馆子。双休夜晚，可能写作，可能追剧，到半夜，肚子有点饿，就会去离家不远的夜宵馆子吃点心。袁枚有句话深得我心：菜肴的鲜美，“全在起锅时”，“略为停顿，便如霉过衣服，虽锦绣绮罗，亦觉旧气可憎矣！”所以，我通常宁可走两步，也不叫外卖。这家中年夫妻开的店，擅长做鸡蛋肉丝炒粉，粉是他们从东阳老家进的，佐料有绿豆芽、肉丝、干丝、胡萝卜丝。脖子常年搭块毛巾的老板，在3平方米大的厨房里，烈火烹油颠勺炒成，米粉弹滑干香，滋味非常好。最近一次去，我对老板说，厨房没空调，夏天可辛苦了。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一笑说，赚钱哪有不辛苦的。待天气一凉，街上的银杏树换上金灿灿的树叶，他们开始做粉丝煲，牛肉粉丝，鸭血粉丝，一丢丢芫荽，沸烫地上桌，香气顶鼻。馆子的生意一直不错。

胖嘟嘟的老板娘很有些侠气的大方，煮糯米藕，做清凉汤，做酒酿，附送来客小份，不收钱。她说，晚上空着也是空着，随便做点大家分分吃吃啦。这家馆子白天休息，打理食材，晚上10点准时上岗。我问老板娘咋不做白天生意。老板娘想了想笑眯眯地说：“我也搞不清楚，反正我自己很喜欢晚上开店。”白天进馆子吃饭，每个人都像一只茧，把情绪隐藏得很好。深夜到外面觅食，似乎都放下了面具，浮躁、焦急的神情不见了。有时吃着吃着，会听到邻桌断断续续传来鼾声，也没人觉得奇怪。偶尔会有辆出租车突然急刹车停在店门口，司机的声音风一样刮进店：来一份炒粉。把吃客们惺忪的睡意赶跑不少。

有一次，在店里吃炒粉，邻桌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突然抽泣了起来。老板娘见了忙说，你是饿极了吧，稍等，粉马上就好。女孩低头不答，泪水簌簌而落。我连忙把纸巾递过去，问道，委屈成这样，到底出什么事了？女孩边哭边说出一段糟糕的感情纠纷。我和老板娘立马切换到过来人角色，一来一去劝慰。女孩说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，拔一双筷，将炒粉翻动几下，吃了起来。吃完要买单。老板娘制止了说：“这顿姐请你，回去洗洗好好睡，记住，人家跟你过不去，你就该放自己一马。”我顺着老板娘的话说了句，是你的，跑不掉，不是你的，跑掉了更好。女孩怔了下，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神色安宁了许多。事后想想，像我这样内敛的人，要是白天看到姑娘默默掉泪，顶多侧目瞟一眼，盘磨在心的话，多半还是会烂在肚子里。

城市像一部繁弦急管的交响，深夜馆子是其中的慢板，它从容软糯的调子，松弛我们的神经，也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感性、可爱又可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