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朱炜
有个地方的景色完全能与莫干山相媲美,地理位置上也比肩而立,这就是2000年4月26日《莫干山报》副刊所称莫干山的姊妹山——天泉山。
在避暑区发展史上,世人普遍认为天泉山是第二座莫干山,或许是因为开发较莫干山晚。其实不然,林学家梁希《天泉山麓古树》诗云:“当年莫干炼剑时,此树此山已如此。”在晚清以前的数百年,名气一直大过塔山。清道光《武康县志》仍称“邑西北五十里天泉山之别峰,曰塔山”,方志系统仿佛将天泉山作为莫干山地区坐标的中心。因为莫干山地界内最高峰非莫干山主峰塔山,而是天泉山主峰五指山。
天泉山之名何来?当地人又称为“天山”,这个诗一样的名字或许是指其海拔高度。通公路前,登山有两条路可走:一是从林海亭往上,大约走半小时可到达;另一条是从后坞村沿溪而上,跳过三块石,拾级而上,越椅子岭、双涧口,再徐行三四里,便达山顶。天泉山是看不到海的,但小地名出现了“大洋里”,那里的一些石头上,特别是一块大石板上有许多“圆坑”,传说天泉山原是一座海岛,这是系船绳留下的痕迹。或许天山亦指其神秘。不过天泉山见文知义,早可见宋嘉泰《吴兴志》引《吴兴记》云:“天泉山,山有长流水,谓之天泉,傍多沃壤,可以耕植,故名。”《吴兴掌故集》载:“山麓有泉,涓涓不竭,荫注田间,赖以常稔,以天之所赐,故名。”周庆云考察时也说:“盖天泉之水泻至山麓,高下之田有石限护之,泉源不竭,故山田均成沃壤。将近平原,水势益急,溪涧叠石十步一折,五步一曲,大如壑底之雷,小似铜壶之滴,又兼左右修竹、苗秀、花香,虽平泉金谷,安得有此境界?”周延礽续补《莫干山志》时,注明“其泉自巅崖迸出四散灌注,无旱涝患”。
天泉山在明清时很繁盛,俨然世外桃源。清吴康侯《天泉山记》:“渐及山顶,昔人遗垣断灶、水碓故址犹存焉。绝顶平田顷亩,四时流水。昔之人引为沟渠,注为陂池,插禾艺黍。隙地遍植茶、苧、桑、栗、林檎、金橘之属,即山栽种莱菔。贩者四方云集,脂膏、鱼盐、丝缟、醢酱诸物,交易互市,不征而至。以故天泉之民,自昔饶腴,有老死不识县市,宴尔于归。”清唐靖《采茶谣》:“朝上天泉山,日暮采茶还。挼来若个细,赛过两银环……”又有《后坞村》诗:“少妇揉茶夜不眠。”天泉山物产甚富,山茶因茶质浓,回味香甜,新茶上市,买茶客上门订购。莱菔就是萝卜,极脆美,山民就以泉水涤渍,入盐为水菜,坛置以馈赠。山中还有金钱豹、岩羊、香灵猫、黄獐等珍稀动物,亦有野生药材数十种。这张繁荣一直延续到清末内乱,“房屋烧者十之七八,稻子均被掳去,人家遭掳与杀而绝去者,盖十之四云”。清同治四年(1865),左宗棠派令留浙补用知府李耀南破簰头贼卡,截剿窜贼,克复之日,遗民百不存一。
如果一直往前追溯,天泉山也是“南朝四百八十寺”中的一座。南朝梁大同中建永光院,即为天泉寺,是莫干山地区兴建最早的一座寺院,旧有见山台、西流涧诸胜,清光绪初犹复建,“佛殿苟完,庄严粗具”。寺产有稻田数十亩,竹山可伐千帖(一帖为毛竹七百五十斤,时值银元四五块)。据称,住持安兰和尚在世时,每得租金及卖毛竹钱款,就在银元上盖上一个“兰”字。寺左僧墓垒垒,植柳杉数十株,皆数百年物。安兰和尚于1936年圆寂,邻近村落有五六百人前来哀悼。1940年下半年武康县立初级中学曾迁天泉寺办学,作家茹志鹃就是此时转入该校。日军炮火后使古寺沦为焦土,惟山门前两株古银杏独存,与寺同龄,得天泉之滋养。
天泉山下是后坞村。《后坞村》诗,“山畈崎岖少陌阡,溪流活活是天泉”“水碓断云迷故垒,烧畬荒土起新烟。”山民生活疲苦,但“人烟稠密,号称殷庶”“烟火百余家,饶有田畴,为山乡繁盛之区也,居民熙熙攘攘,若不知人间名利为何物,朴实淳厚,诚世外桃源也”的农耕生活也算太平。山外来的文人,看见的田园生活或过于浪漫,如清郑训达《登天泉山》诗假称“山因太好不知名”,“涓涓泉水松间听,冉冉白云衣上生”,让人想起“不知所终”的桃花源。直至近代,中外开发者相继到来,改变了发展的方向。
1917年,德国人巴播与中国建筑师孙支夏合作绘了一张莫干山附近图。其中天泉山译作“Marsh-Mt”,并标注海拔两千两百英尺(即六百七十余米,与天泉山实测海拔七百一十五米误差较大)。莫干山避暑区域辽远,前由武康、两县分治,自莫干山管理局成立后,于1929年重新查勘,结果具文呈称,莫干山包括天泉山等山,原定避暑界按计划扩充区域西北至天泉山,写入《莫干山志》。
1933年,曾任莫干山肺病疗养院委员的周柏年谢世时,张静江等发起在天泉山建筑“柏年纪念林园”,并派狄膺到天泉山勘址,拟于山顶择一处地势高爽、风景优胜之所。这里视野相当开阔,风景极佳,除了能看到绝美的日落外,也是最佳位置的观星点。不要好奇,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,扑腾着翅膀,忽闪着绿光轻盈飞舞的萤火虫,像旋涡一样在空中汇聚在一起,顺着远方的城市和星河蔓延,把微弱的光全部撒向远方的人间。
马克在《中国杜鹃》中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段风景:这里是那些隐于莫干山写作、生活的西方人喜欢去远足的地方,面积颇大的草甸让他们思念起阿尔卑斯山。还有在上海投资办厂的日本客商板原登天泉山,激动地称自己找到了在日本富士山的感觉。真是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”啊!
一对在天泉山上牧牛的福水村人还告诉马克一段掌故,20世纪40年代,一个英国人曾买下了一个山头,大概是经营他理想中最漂亮的英式田园生活吧。耕地的边与山谷的缘贴近,远方的山脊画出完美的曲线,可以悠然望见莫干山。但他认为这里没有“山头百道潺湲水”之象,仅有几个小池,水沿山沟流淌到下方,汇聚成一方水塘,深约半米,所以就没在这里造房子。殊不知,也许这就是天泉特别之处,要知道,1934年大旱,独此山泉水常盈。马克也是一个英国人,在《中国杜鹃》里他也恍惚梦见天泉山上,一年建成石砌别墅,再一年加网球场,第三年加游泳池,慢慢就变成了另一个“空中花园”。
另闻,20世纪70年代初,原后坞公社在创办天泉山林场开山整地时,发现有许多上海富商于抗战前买好地基后埋下的地基石,有王姓、张姓、李姓等。进入80年代,年过半百的村民郑百年、倪彩英夫妇上天泉山做守林人,一守就是三十年,相濡以沫,情比金坚。令人不免想起在莫干山炮台山上的看屋人褚庆仁、洪彩玲夫妇,虽为看屋人,却以山为家,以树为友。有游客在郑百年的守林人小屋里留题:“让你莫齿难忘,到此游一游,山中一户家,山上如此美。”
新百年,新机遇,美丽、神秘的天泉山值得好好开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