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听一张黑胶唱片

◎明前茶

周末若是没事不需要出门,从早上9点半到晚上6点,骆先生都会在黑胶唱片的陪伴下,伺弄他的数十盆盆景。各种老唱片他都要拿出来“见见耳朵”,交响乐关起门来听,感觉自己像小空间里的老国王;八九十年代的台湾民谣和香港金曲,要打开所有的窗户来听。一曲放完,换唱片的时候可见窗底下竖满了“听壁角”的耳朵;见他探头,邻居很不好意思地讪笑:“骆伯伯,梅艳芳的嗓子竟如此之好,我从前怎么不知道?”

骆先生笑笑说:“你以前听的一定是数码,不是黑胶;差别就在这里。”数码录制的音乐是流水线上出来的,声音纯洁、轻灵、飘浮。按照发烧友骆先生的话说,不管是谁唱的,都带点声带紧张的新人腔调,听久了,莫名感到累,耳朵疼;而黑胶唱片虽然是模拟录音,但音域特别宽厚,尤其是美声或者低音慢歌,现场氛围特别动人,主唱的手指划过木吉他的声音,唱和声时每个乐队成员的俯仰转侧,甚至小乐队指挥的情绪起伏,都可以在圆润、松缓、深广的音域中听得真真切切。虽然偶有哔卟声,但那份享受,却如泉水洗耳,可以滤清世间焦躁。

听黑胶唱片是养成耐心的最好路径,活生生把当年冲锋陷阵、毛毛躁躁的骆先生,变成了一个有条不紊、温文尔雅的中年人。比方说,用黑胶唱片播放音乐,你是无法搞个单曲循环的,再喜欢的曲子,每听完一次,须等六小时后才能听第二回。这样才能防止唱针在唱片上磨擦产生的高热让唱片沟槽软化,造成永久性的变形。再比如,必须养成听完后擦拭唱片并清洁唱针的习惯,让灰尘无机可乘。骆先生喜欢自己亲自动手用碳纤刷清洁唱片,他是信不过洗唱片机的,认为它像洗碗机一样让唱片滴下水来,清洗后唱片要花更长时间阴干,在潮湿低温的江南,会使黑胶唱片隐隐散发霉味。

骆先生也修复过很多弄弯了的黑胶唱片,他特别准备了几本厚羊皮封面或布面的硬皮辞典,水平压在黑胶唱片上两天,大部分变形的唱片会救回来。他再三告诫说,唱片不可水平横放,否则容易变形,也会使唱片的封套上显出圆痕,如果唱片是限量古董碟,这会影响唱片的整体品相。

哪个国家的唱片更得骆先生喜爱?日本生产的唱片质量很好,很安静,信噪比可以做到最强。但交响乐的录制,丰富、多样和恢弘层面,远不及英美和德国,爵士乐的轻灵洒脱及另类新潮,倒是唱片大国头一份儿——从一张唱片里,也可以听出一个国家的国民气质。正如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,录同一首布鲁斯,德国人始终保持了一样的高标准,风格几乎保持一致,耳朵极为灵敏,才能听出不同演奏者的一点个人气质;而美国人,不同年代的录音棚,却有可能录出十几个版本的声音效果,各有千秋。

国内的最后一条黑胶生产线在1998年停产了,骆先生这样的玩家现在都是在淘稀缺品。他的主要精力,都在收集头版碟和异色碟上。异色碟多半是限量发行,比如,张国荣的《StandUp》单曲,除了黑色唱片,还有紫、绿、黄三色,哥哥年轻时的照片就印在彩色唱片上,让这首跳荡的快歌充满了香港黄金时代的意气风发。

骆先生说,很想回到那个年代,那也是他的青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