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了
一首歌的时间
●沈丽洁

大约8000多年前某一天,在水草丰盛、兔鹿奔驰的淮河流域,有一只丹顶鹤坠落,匠人将它的尺骨留下,钻出音孔,放在房柁上烟熏半年后取下,成为部落里某位有权势者随身携带的乐器。夜幕降临,当骨笛吹出悠远的曲调,古人的心事洒在星空下,在潮湿的晚风里随着青草的波浪舞动,那是人类在劳动之外追求精神享受的音符。这一首歌的时间便是贾湖骨笛带来的文明初音。

在漫长的封建统治时代,音乐是权贵专享,几个人舞蹈,多少乐器演奏必须遵照一套完整的权利话语体系。平民百姓无人教授乐理,更无暇奏乐,因为百姓吃饱,社会安定,市井才能有乐音。

两宋时期我们那迷人的老祖宗留下了空前繁荣的文化盛象,这个时期文化的包容性和经济的增长都有了大幅提升,有闲钱的小市民数量激增,没事找点“乐子”使得区别于唐代的音乐平民化得到了助推。宋代宵禁制度也宽松很多,人们甚至可以嗨到凌晨。特定的地方设夜市,各种过节仪式感加上灯火璀璨的热闹劲,那时候老百姓生活还是很美的。史料记载,宋代有“路歧”,流动表演像极了今天的“路演”,这项职业的兴起源于多样的群众文化需求,一壶酒,一首歌,一支舞,一出剧,摊开《清明上河图》看得出宋朝人的精神状态遥遥领先。

大运河畔的千年古镇新市,因紧邻南宋都城临安,保留和传承着两宋时期独特文化风尚和精神气质。今天的新市人,没什么事是一首歌不能解决的,这种骨子里的松弛和浪漫,把小镇包裹在一股清香幽兰调里,驻足运河新天地,仿佛驾仙桥上有世外高人弹奏出《碣石调·幽兰》。

刚刚过去的端午假期,以唱歌过传统节日的新市古镇又被重新认识。当地广发英雄帖,吸引来近五十名各地歌唱爱好者,举办了为期三天的比赛。其中有各类大赛参赛经验的舞台选手,也有常年霸榜家庭KTV的麦霸,有工地退休的大爷,也有上小学三年级的孩童,他们都是代表各自村社参赛,共同唱响“村K”。一支话筒人人都是歌手,或舒缓或激昂的音乐响彻天地,石板路都有了自己的节奏,音浪激起运河水波打起了节拍。

依水而建的小镇,舞台在水上,没错,观众和选手,隔着小小的一汪清澈月牙,没有门票没有椅子,夜幕下只有全开麦的歌声和质朴的呐喊声。唱到浓情蜜意的慢调跟着摇,唱到激情澎湃的高音跟着吼,助威声显示在分贝仪上的数值,是观众的投票方式。

夜晚的露天唱歌比赛,没有地域、年龄、职业限制的包容,下着雨也不会影响观众把歌都听完的热情,以一种全新的接地气的精神文化享受之态,展示一座城市百姓的自足与坦然。接续着远古那曲骨笛之音,那位先民可以穿越8000多年,与我们同唱一首歌,是如此平常又欣喜。

历史给我们一首歌的时间,我们唱出了宁静中的繁华,繁华里的自若。

摄影:俞大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