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刘卫东

江南的早春，淅沥的春雨，滴答在屋子檐外阶前，又添多了几许闲情。绵绵的春雨也有歇的时候，天空灰沉沉的，飞过几行细如牛毛的雨丝，偶尔也会放晴，出现一片蓝天和阳光，空气里弥漫着水气。蒙蒙的水气，仿佛孕育着一股生命的涌动；桃花红了，杨柳绿了，燕子低翔过青青的田野，田野里的青色正蓬勃生长……

一场春雨后，几乎是一夜之间，芳草连天鲜碧，一丛丛一簇簇青色的马兰头，在田野，在路边，在沟渠旁，破土而出，遍地都是它们生机勃勃的身影。要想咀嚼一下春天的味道，那就带上小铲或小剪刀去挑马兰头。

记得在小时候，待雨后初晴，母亲带着我出西门头，那时还是一片乡村田野。在苕溪河堤上马兰头嫩绿的叶子还挂着晶莹的雨珠，母亲一边叮嘱我站在路中间，不要乱动，一边沿着河坡用剪刀挑马兰头。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用两个小手指剪野草，剪不断，就用手拔，采几朵白色的小野花……玩得不亦乐乎。五十多年过去了，每当春暖花开之时，这种带有童年记忆的美好时光，就会清澈地展现……

一会儿，母亲已采了满满一篮子。到家后，倒在地上，我又开始嚷嚷着要帮外婆理马兰头，母亲顺手抓了一把放在我面前……外婆熟练地择去老茎、杂物，只留下一两叶嫩头，洗净后，入沸水中焯去涩味，捞起过凉水冷却，挤干余水，切碎。取几块五香豆腐干切碎拌入，加糖、盐、味精，淋上酱油拌匀，浇上香喷喷的小磨麻油。外婆问我：“闻到有股野外的味道了吗？”我顾不上回答，忙说：“快给我尝尝！”果真是满口滑爽鲜凉。小时候对食物的偏好，会影响人的一生。后来上饭店看见凉拌马兰头，都会点上，品味着舌尖上那种涩涩麻麻的沁凉感觉，再呷一口啤酒，仿佛这就是人间最美的吃食了。

外婆年轻时常给有钱人家做佣人，擅做家常菜。每当入春，便是我们大饱口福之时。取新鲜头韭菜，要韭长三叶，不出五叶的。炒韭菜，要做到鲜香腴嫩，必须要待锅里的油烧热方可下菜，热油遇上韭菜的水，滋啦一声，喷上一层油膜，保住了菜中鲜味。翻炒片刻，搁盐，喷香扑鼻的韭菜就可以出锅了。外婆还教我，炒韭菜最忌的是火候掌握不好，炒的时间过长，油少或盐放早，都会影响口味的。

实际上，外婆做的菜都好吃。比如：韭菜炒鸡蛋、炒肉丝、炒香干，色香味最佳的是韭菜炒千张，绿白相间；韭菜炒绿豆芽，撒上红椒丝加点辣味，味更美。有道菜，制作过程有点繁琐。将新鲜螺蛳煮熟，用牙签挑出里面的肉，洗净螺蛳肉上的污泥、去腥味，将形似胶饴的螺蛳肉先以油和姜料爆煸，放进韭菜秆，翻炒几下，再放韭菜叶共炒……螺蛳肉炒韭菜，味道鲜美，恰是最能映衬出江南田野风光的一幅油画；碧绿的韭菜里，近乎黑色的螺肉蠕蠕而动，像是田野里的牛、羊和辛勤劳作的农夫。

春天的滋味，对我来说是一种怀旧。时间不是简单地重复，很多东西随着时间，不知不觉地消逝了。每当我品尝这些美食时，会想起一些与我一同分享过它们的逝者。故乡的风味，就像一首老歌，听起来依旧是清新动人，会忍不住哼上几句……